周末在荆门

我是直接从荆门西火车站到圣境山一级平台的,但是路况极度逆天。奉劝诸位,不是越野车完全不建议直接开车开上去。其实独自爬山还是不错的,一个人爬山感觉更静谧。周围的风景或许谈不上多美,但确实治愈心灵。

如果从来没有体验过滑伞的话,绝对值得尝试,它并不可怕,唯一需要的勇气就是起飞的瞬间。基本就开始有一点感觉,后面都是懒洋洋在天上飘。虽然780的价格确实不菲,但还算值得。180块钱的全景视频真的没必要,他会免费提供Go Pro,你用手控制想拍哪拍哪。滑完伞下来我们遇到一位加拿大友人,来自蒙彼利埃,中文说的很好,和那些荆楚老头打成一片。由于小蔡的英文实在太标准了,被他执拗的认为他是在国外长大的,笑死。

滑完伞感觉酣畅淋漓。吃晚饭的时候,我跟小蔡说,我特别想试一试极限运动,就是真正有概率死亡的那种。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极盗者》,讲一群极端环保主义者认为完成“尾崎八项挑战”就可以凤凰涅槃的故事,基本都是些极限运动,比如翼装飞行,冲浪。第八项挑战叫做“毫无保留的信仰”,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男主卧底其中,最后追杀反派男主到尼加拉瓜瀑布,反派男主带着笑意背朝下坠入尼加拉瓜瀑布。原来这就是毫无保留的信仰。其实这部电影的剧本烂透了,充斥着莫名其妙,但我永远记住了这部片子。

小蔡说,这是会对大脑产生永久的影响的,直接面对死亡的经历会瞬间分泌大量激素,永久重塑大脑。他在知乎上刷到一个经历过车祸的人从此往后都变得云淡风轻。

晚上我们用酒店的电视放《西北偏北》。Eva Marie Saint 在这部片子里气质太美,《码头风云》里就没这样的感觉。这部片子片的节奏和技法,今天的好莱坞到现在也没理解,除了场面越来越大,画质越来越清晰。 片子唯一让人难以忍受的一点是感情戏实在太油腻了,无敌直男的我都受不了。

我们住的单卧套房,设施确实好,站在荆门皇冠假日的36楼,从落地窗往下俯瞰这座灰暗的小城市,中产阶级的快乐油然而生。自助早餐和行政酒廊,非常适合在这里待一天回血(若有女伴更是如此,笑)。中产阶级是一种毋庸置疑美好的生活,他唯一的缺点就在于获得它你需要支付的代价,以及它你永远没办法计算它还能持续多久。第二天的早餐很好,我很久没吃欧式早餐了。中午离开时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物质上的享受能够让人真正的满足。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奶酪呢.

评《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说来好笑,我高三的时候每天窜到楼上用空教室的电脑刷各种论坛,最后在一个主打DnD的论坛的哲学板块里,看到有人推荐这个译本跟这本书。然后我又去孔网淘了二手,译本文笔非常精彩流畅,可惜这本书译者早就出国了,联系不上,没有什么再版的可能。

尽管封皮上写着父子的世界,他更正常的名字叫《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这个名字听起来更装逼。

想厘清楚他的良质形而上学不大可能,但其实也并不需要读明白这本书里面哲学内容。为什么后来的硅谷中无数人都被这本书深深影响,绝对不是他们都信奉良质形而上学,而是他们共享着同一套精神:

他们有自己生活的哲学,这种哲学基本上来自自己的思考远远超过大学课堂,这种哲学从身边的事物和自己的经历展开,正如Pirsig 从摩托车展开无边无际的漫谈;他们相信自己心里面的东西是 “文化载体” ,会影响整个社会;他们有自己的美学与浪漫,但这种在车库里培养出的美学,又绝对离开不了理性色彩跟实践精神。Pirsig 手里的摩托车到了千禧年之后,变成了软件和家庭电脑,肖陶扩变成了上都计划,施乐PARC实验室,良质形而上学变成了自由软件运动和关于互联网的乌托邦理想,而《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则变成了个人网站和部落格。

当然,这本书可以看成一本散乱的哲学手记,但他更是一本自传体小说。

有趣的是,传统的小说的情节张力往往来自于外部,可这本书的危机完完全全来自于一个人的内部:菲德洛斯是自己把自己弄疯的。所以,它采用了摩托自驾游这种非常孤独的旅行方式,以及两个聪明而不太正常的父子间对话这种私密的体裁、以及自己如何回忆自己在精神病状态下的另一个人格这种诡异而古怪的视角。 标题里面的“摩托车”,经过手工维修,就可以无穷无尽地开下去,仿佛忒修斯之船,其实很明显指代的是“自己”。这样看来,标题似乎可以理解为,在“自己”这个东西从内而外地出了问题以后,到底要怎么继续维修“自己”这件事。这是一场自我的净化。

而且不可思议的事,在这一趟肖陶扩中,他真的治愈了自己。

想起DFW说人心里都有宗教的冲动。如果没有自己心里的价值天平,免不了痛苦徘徊迷茫。获得价值天平的一种方式是信上帝,是把自己交出去,但对于那些对权威总是持缘由怀疑态度的人, 打死都做不到轻易就去“信”,毕竟未经反思的人生不值得过。 在伴随着科技发展,理性主义崛起,和现代文明的席卷中,怎么处理好这一切的纷繁与心灵与精神的紧张关系?

我们现今的理性模式不是把社会推进一个更美的世界,而是使它离更美的世界越来越远。自文艺复兴以来,这些模式就一直在起作用。只要对衣食住行的需求仍占主导地位,它们就会继续作用下去。但是,目前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些需求不再是一切活动的主宰,那么,自亘古传给我们的整个理性结构就有所欠缺。人们开始看清其本来面目——情感上麻木不仁,美感上空洞无味,精神上空虚无聊。今天它是这样的,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仍是这样。

一个愤怒的持续不断的社会危机仿佛就呈现在我眼前,没有人真正理解这场危机有多么严重,更不用说拿出解决方法。我看见许多像约翰和西尔维娅这样的人生活在迷惘中,远离整个文明生活的理性结构,试图在那个结构之外寻求解脱,却难以找到一个长久的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法。然后,我又看到菲德洛斯在实验室独自一人冥思苦想。

Pirsig在这样的一场摩托车之旅中,一路搜寻自己的内心,最终成功把自己的心结解开了。他仅靠自己,就立起来了自己心里面的价值天平。 这样的方法,从1960年代开始直到今天,一代又一代的人用各种方法去寻找,但最后却徒劳无归。 所以这个故事也会抚慰到一代又一代的人。

那么他究竟怎么做到的。我想,你可以说他连电击治疗都割不断的,对真理永不止息的渴望,是一路困惑、一路挣扎、一路攀往;也可以说是是爱与温情,是和克里斯走遍美国的摩托车之行,是沿途如画的风景。但我想说的是 ,我们永远不可能把它还原成某一个具体的陈述或者论断,归根到底这是一个文学的故事,文学的魅力正在于此,是一整套故事构成了一个人。

你大概只需要记住。这个聪明绝顶的少年人历经挫折最后走向疯狂,但最终找回了自我。有的时候真的就是这样,如果你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你猛的停下来,才发现过去那些自己困扰至深的东西,不知道在哪里已经被卸下来了, 你放下书本,好像什么都没有记住,但你又确信自己有所收获。

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自己的人生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可能我也会驱一辆本田摩托,去走走 Pirsig 曾走过的路。

当然,人生的煎熬永无休止。悲伤和厄运在人的一生中随时都可能降临,但此刻我有一种感觉,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不只是在表面上,而是发自肺腑的:我们赢了。将来会更美好,你多多少少可以看得出来。

去看新国辩

梦里在跟别人拳击,早上起床浑身酸痛。起来看了会Programming in Martin-Löf’s Type Theory 。书中不少地方让我不知其所以然。中午我要去看新国辩。我爸妈带上小姑一起去松江逛逛商场,顺带去山姆买点啥。

跟我右手边邻座的是一个年轻女生,下午不在,是晚上卡点来的,一路挤过来到我旁边。我记住了她有点冷的面孔。表演赛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出去透透风。但是她一直待座位上,我也一直待座位上——这是因为我的手机神他妈找不到了。她一直不挪窝让我心烦意乱——我急着看我是不是挤进来的时候手机掉在旁边了。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出去了。我在狭窄的座位中趴在地上寻找我的手机,挥动着我宽大的长款羽绒服,狼狈得要命。还好在我终于找到了。它躺在座位后面柱子下那个超级隐蔽的缝隙。找到手机的时候,Xperia Pro-I的居中的大摄像头像一只狡猾的眼睛在嘲笑我。

过了一会儿座位右边的女生又回来了,但大家都还没回来,附近空落落的。我把羽绒服脱掉,手机用不了。于是抱着我的包盯着前面出神。突然,她侧过来问我:“你手机有网吗?”我笑笑,很无奈地也说没网,我下午投票都没投上。我们俩的手机在那里跟着稀烂的网络一起转圈圈,都悲哀地投不上票。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感觉来的好多都是辩手,又说下午场上有个辩手是她初中同学。我很惊奇,说是哪个,她说是反方三辩。王宸宇是她的初中同学,那她已经工作了,我还以为她是大学生——她外表看起来很像。她手很好看。

我说自己也是辩手,她讲自己是因为看奇葩说才来看这个比赛的。她说,下午肖磊这么有人气让他很惊讶,以及正二反四似乎很有渊源的样子。我就给她补了补新国辩的历史以及关于辩手的逸事。我们俩笑着东拉西扯聊了一些。华侨城大剧院的座位实在是窄的太反人类了,后面大家陆陆续续都走进来,我为了让她们通过得站起来。本来她不站起来,只是把腿侧过来,后面也干脆跟我一块提着包站起来。

她问我是什么学校的,我们学校的辩论怎么样,又问我打什么位置,我一一托出。又问我的专业,我说是学计算机的。她很意外,问我这么喜欢哲理为什么不学人文学科。我又用了那套起码说过一百遍的说辞。然后她转过来笑着说,学计算机以后能赚很多钱。她说她在松江工作。

哲理辩结束的时候,她问我,觉得谁说得更好,我想了想,说自己心证更靠熊浩。结束但还没出结果的时候,她站起来说她要走了,拜拜。我也打了招呼,说拜拜。

Hello world

这是这篇博客的第一个文章。此时此刻是2025年的1月1日。明年是非常关键的一年。因为26年一整年考研,那么能做科研的时间就只有明年一年了。

跨年夜在玩剧本杀,坦白说,我觉得并不好玩。新年早上在武汉大学凌波门看了日出,第一道浪扑向岸边的声音、那些盘选的水鸟让我备受治愈。然而,游轮上的流行歌曲spoil了这一切。

而对于此时此刻的目标,就是渡过期末考试的劫。我说不清此时此刻的我比去年的我究竟成长在哪里。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用Hexo搞过一个Blog,但从来没写过什么东西。随着年岁渐长,我逐渐意识到,作为一个不爱拍照的人。文字几乎是我在时间中留存痕迹的唯一的方法。我对自己的文字一向有洁癖,但我们也必须深刻的意识到完美主义的本质是一种拖延。完成比完美更重要,万事如此。希望搞出来这个网站能让我多写点东西。

大多数Hexo的主题,都给我一种花里胡哨的感觉,我觉得Landscape主题已经足够好用。有空可能会加一些边边角角的功能。但大致也就是这样。干任何事都忌讳本末倒置,过度折腾。比起把网站搞得怎么样,重要的是认认真真多写一点东西,而不是无休止地迷失在这个或者那个博客框架。他们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选择Hexo的首要原因是hexo-neodb和hexo-renderer-typst两个插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后者尤甚。


下面是对于网站搭建的一些简单记录。

创建网站

安装Nodejs和hexo

Windows直接进入 https://nodejs.org/ 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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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pm install hexo-cli -g

NixOS直接在configuration.nix里面安装nodejshexo-cli两个包就好了。

初始化和启动服务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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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xo init
```
初始化已完成。
``` bash
$ hexo s

s就是server的意思,也可以写成hexo server

生成静态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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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xo g

g就是generate的意思,也可以写成hexo generate
总之就是把对应的页面生成好。

通常每次你修改为source文件夹里面的文章之后就可以hexo g一下完成对网站页面的更新。hexo s可以帮助预览一下

部署至CodeBerg

部署配置(采用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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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ploy:
type: git
repository: git@github.com:username/username.github.io.git # 你的仓库地址
branch: pages

安装deplo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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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pm install hexo-deployer-git --save

部署至远程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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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xo d

d就是generate的意思,也可以写成hexo deploy

然后会弹出一个Git Credential Helper的窗口让你输入账号密码
More info: Deployment

typst内容

typst巧妙地取得了markdown和复杂排版的平衡。用比markdown复杂一点点的机制满足了大部分的排版需求。对于包含数学公式或者更复杂的图文排版,用起来都是很方变的。

安装完插件之后,无论你是hexo s还是hexo g,他都会自动把你放在_posts底下的*.typ文件给渲染为posts。

由于typst是为纸质排版而发明的,他默认排版是分页的,但是显然网页上不需要分页。同时宽度可以比默认的稍微宽一点。

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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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t page(height:auto,width: 800pt)

不设置任何字体的化默认是楷体。

删除文章

对于使用typst写的文章,你光发布是不行的。还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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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xo clean

推荐一个custom domain邮箱服务

为什么要一个custom domain邮箱?因为我觉得这很酷。

之前我一直都用的是Proton最大的问题就是它太贵了。Proton的Mail Plus一年折合人民币363元。migadu只要19刀一年,学生还有50%优惠,获取方式是用你的migadu邮箱写一封邮件到contact@migadu.com。我是这么写的:
他们很快就会回信,然后你的账户就会获得50%的优惠。

Proton很有野心,设计了一套闪亮的新Logo,VPN,网盘,啥都搞,积极地宣传他们的品牌。但说实话我对此不感冒,我只是想要一个好用的邮件服务。而不是Proton全家桶,我觉得这和微软谷歌其实没啥两样的。而且经常会收到升级套餐、享受新VPN套餐惊人折扣、黑色星期五等等的推销。

相比之下,Migadu很极简,管理组织和邮件也都非常方便。

关于加密,当然如果你是斯诺登这样的史诗级大反贼的话,使用Proton确实有用。但说实话意义也不是非常大,如果你执着于邮件加密,可以看看下面这个视频。

注意的是,Migadu的存储限制是软性的,所以事实上只要你不要超过太多都无所谓。

支付失败的问题

第一次绑定信用卡支付的时候可能会出现短信明明提示你支出了,但是支付却没有完成的情况。这时候其实是支付没完成,退款会在两三天之后打给你。你急的话可以再付一次。为了安心也可以发一个工单附上各种信息,两三天后那一次没付成功的会退款给你的。

配置

Migadu提供网页端

Android唯一可用的开源邮件客户端也就是ThunderBird和K-9 Mail。Thunderbird for Android就是K-9 Mail,它原来的开发者加入Mozilla了。

电脑端无脑推荐Thunderbird,喜欢用键盘快捷键的搭配tbkeys插件。

Pop是一个用命令行发邮件的小工具,对于喜欢命令行的不可错过。

简单科普:SMTP,IMAP

SMTP是用于发送电子邮件的协议。IMAP用来接收电子邮件的协议。

你可能还听说过POP3,它也是用来接受邮件的协议,但是对于正常用户来说没有IMAP好用。IMAP可以在多个设备上访问相同的邮件,并且在任何设备上的操作都会同步到其他设备。但POP3一旦邮件被下载到本地计算机,它就从邮件服务器上删除了。

机械波的多普勒效应

吕克的二十四条命

高中教室后面有一排书,其中有09年的笔会文萃,里面一篇小说叫《吕克的二十四条命》。这是对一个国度一代、一种人命运的观察提炼,并且对我影响至深。如果有一天我能有机会拍电影,我真的很想拍出来这个故事,它其实很像是《阿甘正传》的反面,但比起《阿甘正传》真的深刻与震撼太多太多。

“命”,那些观点、兴趣、振奋、冲动,不是自己的,而是借来偷来的,或被有目的地置入的。它们消逝后心灵里没有痕迹,在它们消逝的间隙里可以瞥见自己本来生命的荒凉废墟。

读到这本书的年纪,我如饥似渴地哲学,在高中语文课堂上卖弄,看戈达尔,读《革命将至》和大卫·格雷伯的论文。把QQ个性签名好像是“将会有日子与地方,让我们相遇及辩论”。高考出分后,综评面试那几天,我犹豫过要不要去复旦大学综评文科类别。放弃综评之后,我依然很犹豫要不要去念武汉大学的PPE。最后我一步一步演变成了今天的我,而曾经的那些想法,N久N久以前就统统烟消云散了。

其实,在命运的丝线笼络的道路上此追彼逃,我觉得吕克的故事是一个一个很美的故事。其实每一个人都和吕克一样,终究“是什么东西的猎物”,而面对命运的围追堵截,逃跑永远是一种本能。在20世纪,从底层一路向上攀爬成功的人,无一不例外成为了中产阶级,变成了一个曾经的自己或许会鄙夷的人。正如《那不勒斯四部曲》里,莱农说自己的生命到最后只是提升地位的一场低俗斗争。

这一生无论经历了什么,醒悟了就是找到归宿了。无论经历了多少被安排的命运,最终能否觉悟都是别人左右不了的,相同的外在经历可以演绎出无数种内心历程,归宿只有每个人自己去找。


1969年,吕克25岁,从南特大学社会学系毕业。有一张1968年的旧照,将他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人生,抢在时间刻度前面就留下底片:他站在巴黎圣雅克街,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石块、桌椅、汽车残骸,衬着浓烟和黑白照的光影,仿佛世界末日前的留影。他身材原本细长,配上蓬松长发、紧身格子衬衫和曳地的收臀喇叭裤,看上去好似一条两头承重、被压弯的长扁担。

生为杂货店小业主的独子,只凭一张社会学学士文凭,考公务员或教师是唯一在社会阶梯上可以晋升一级的平稳归宿;剩下的就是承父业做小本生意,这意味着在原点转圈——平民暴富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余下的机会在上层血统内部已经分赃;最后一条路是冒险搞体育,若命遇天赋和运气,是下等人摆脱旧命的捷径。

从父亲手上接下店铺再未走出三米天地的老吕克,苦心向儿子挑明只有这三条路,刚说完老头就将第三条顺手划掉了,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儿子能沾上那两个偶然。其实只有两条,可吕克哪一条都不想走,他对父亲明说了,只想进工厂做一名手工劳动者。

他在社会学系的六年,多被“运动”缠身,复读了两年。一入校他就落进左翼蜜饯缸,此番浸蘸,无论枣子、苹果还是冬瓜、梨,味道都趋于一致。而他是无免疫力的,下层出身偏偏被娇生惯养,一头搭不上上层社会的冷血,另一头凑不上底层社会的认命,该见的世面不够多,不必见的世面又由文字这半个骗子送进大脑的每一个角落。从上世纪50年代起,这个社会旧文明的最后绳结,就被这把左翼蜜饯刀一道道斩断,他是掉入切口最深的那群人,都是被文字捆绑、模仿多过活着、而与现实永远绝缘的人。他和一帮同学参照中国知青下乡的样板,总结出真正的革命就是彻底摆脱布尔乔亚,而放弃统治阶层的话语权,似乎是不想选择暴力的文人可行的道路。理论常常是人生路上背道而驰的影子,他脱离所处阶层的每一步都缘书本之梯。在他会读写之前,思想在这个家庭是穿附于物品和动作间的,从不贴在纸上。后来老吕克溺爱喜文的独苗,倾其所有为他置备“思想武器”。这架梯子对站在上面的他一时如邪恶化身,简直就是非逃不可的人生漏斗,向北的人生路和向南的理想就这么奇妙地在几年学业生活中同居一体。

四十多岁才得贵子、原以为书本可以让儿子在社会阶梯上跃升一级的老吕克,听完掩面而泣,并认定一切都是社会学的错。这也是小吕克最后一次见父亲——老头死于心脏病,一个月后他才收到信,那年他在印度加尔各答,头发长及后背,盘在头顶,随一精神导师修身。那时的他,人愈加精瘦,抽大麻,厌食,身披粗布长袍,赤足,像半个耶稣。

此前他在巴黎郊区轮胎厂呆了不足两年,善的理想和难以同步的心便一路撕扯,打响了幻灭之旅的发令枪:对阶级、对运动、对如火如荼的消费社会。对这三样失望,除了进修道院,便只能逃离西边,甚至整个世界。进厂几个月后,手艺一样未学会,他便发现了一个残酷现实:自己实在不是个能靠手工吃饭的人。命运绕开他的愿望直奔锁定的线路:他进了厂工会,主要任务是动嘴皮子策动罢工。在那里,他爱上了女工赛西尔。这个只有小学墨水的女人,是他以往爱恋对象的反证,就像一方印章的阴底阳面永远不会在同一张纸上出现。大学那些年他总是落入喜欢支配人的才女们织下的情网,几番爱恨,他总结自己不过是这班布尔乔亚出身的才女兼命妇的猎物,每一次都投进同样的罗网。这种非主即仆的爱情游戏,需要财富滋润的松弛、精致熏陶的耐心以及血统在最后一刻筑就的墙壁,两三个回合就让他尽显贱民本色。物极必反,他从此爱女人以墨水浅为标尺。丰满而敦实、肌肤被充足的脂肪衬垫出波纹、皮色粉中带紫呈贝壳状反光的赛西尔,激起了他的原始性幻想,那是他少年时站在提香油画前望着大师笔下肉蒲团似的女人涌起的初欲。但成年后他追逐的都是纤瘦而苍白、雌性荷尔蒙战败的尤物,好像他有意要丢弃下层社会嵌在他血管里的本能。

在工会,他又发现了第二个残酷现实:国界恰恰是搬不掉的,工人们想要的与他想让他们要的不在一条轨道上,尽管一上来看上去严丝合缝。几乎从他懂事那天起,在他想望中的自己和实际的自己之间,就有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这条鸿沟像预设的陷阱,不管他往哪里走,都是会被捕获的。我总归是什么东西的猎物,这是他很多年后的概括。

促使他最终离开这个工厂群体的,是赛西尔,一如他最初以为赛西尔是终极连线。1972年,赛西尔怀孕,怕再去堕胎,她踌躇数月才告诉他,并提出以下要求:不进教堂,但至少应去市府领取一纸证明,她不愿小孩生而杂种。他终于发现了第三个残酷现实:女人毕竟是女人,不管是从上面还是从下面、顺从的还是支配的,她们终归要围剿过来;他追求墨水浅的,得到了一个正版的。尽管他有一堆理由拒婚,但在心底,他无法向自己承认的,其实是他一直寻求的临时感,他不愿把临时生命变成固定生命。

1973年,他前往巴勒斯坦——实际是抛弃临盆的赛西尔,但逃离的理由更高尚——那是当时西方左翼青年的麦加。几个月后他在黎以边境被以军逮捕,遣送回法国。对那段经历他讳莫如深,并为此长达数年被法国警方跟踪、监听,折腾到他一把健全的神经有一半一触即断。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参与了游击战才被以军抓获,传言很多,有的甚至说他是被巴勒斯坦人赶走的,人家怀疑他是摩萨德的奸细。1974到1976年间的约一年半,他在巴黎消失,行踪诡秘,有人说在河内见过他,又说他热恋一华裔女战士去了红色高棉。1976年圣诞,他悄然归来,有接近警方的人说他其实是从布易诺斯艾利斯一架航班上下来的。那年12月底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犹如鬼影,人奇瘦,留了大胡子,半张脸淹没其中,只见深陷的两只大眼睛。友人都说那双黑洞是对过去经历的永别,但后来他的心理医生说,吕克的生命节气就是追和逃,一头是希望一头是失望,中间是弯不可测的弧线。

带着一把瘦骨和七零八落的神经,吕克转去印度濯涤心灵,这是“无产阶级”小资向“资产阶级”小资过渡的必经之路,解放他人与解放自己的两群人时常在烟熏雾缭的神秘中交换了使命。老吕克在这期间撒手人世。父亲的死提醒吕克,没有一种精神鸦片能够戒掉他的革命毒瘾。他盘腿打坐、吃斋念经,钻天入地寻求无我境地,而那个“我”一如泥鳅,抓住又滑脱,誓与他同生共死。果然,1979年他奔赴德黑兰,朋友责问他为什么连伊斯兰革命都要去凑热闹,他回答说这首先是反专制反国王。十几年后他在巴黎与流亡的国王幕僚们并肩从凯旋门一直游行到人权广场,有人问他又为什么,他说要打倒伊斯兰政权。他的心理医师说永远革命家其实是被一种幼童心理绑架,他们搭完了积木立马就要拆,而且拆时的快感比搭还要强烈。

上世纪80年代上半叶吕克的革命由赤色转为绿色,这种事说起来像幻灯抽片一样容易,其实后面不知收藏着多少谋略。那会儿“地球变暖”的劫贫济富大计还没有出台,“环保”只为了对经济疯涨年代娇惯出“反叛与革命”习性的人做一次移花接木手术。神不知鬼不觉的嫁接过程,丝毫未让吕克感觉翻云覆雨,丝绒般的手顺着他的习性,偷偷换掉了反叛的对象。他第一次从一路下沉的幻灭中向水面浮升,头上那只无情大手似乎松开了。他很是爽快了一阵,往核电站泼油漆,到超市明火打劫,在高速公路上裸体游行,冲撞捕鲸鱼船,骚扰种转基因植物的农民,捣毁动物实验室和皮货养殖场……

细看他这万丈豪情,真正收拾到的都是生物链末梢分食现代化残羹的下层小人。自改宗革命原教旨主义后,理想之船任意漂荡,无需港湾,只在洁净的水域抛锚。不同主题的嫁接也就水到渠成,革命以幻灯的速度变换色彩,红转绿,绿变粉,到了老父当年得子的年龄,他总算看清第四个残酷现实:血液躲闪着一路跟踪,连背叛的脚步都一步步通向原点。他转入一家推销民主人权的“非政府”组织,这是他离开工厂后第一次有了固定收入,且稳定的工资等于零花钱,他在东欧各国转悠,吃住都是组织报销。他由此在巴黎作了房主,而不到二十年前,他还发誓绝不做任何财富的主人。他负责东欧这一片,但也去过亚洲。80年代在这些地区“旅行”,是贵如皇帝的,一把美金可指挥整个军团。这给他一种登峰至顶的错觉,有时陶醉得不知身在何处。从过街老鼠向王子的过渡,让他在莫斯科、基辅、华沙、布拉格这些昔日帝国都市出入大饭店时,多少有几分江湖骗子的感觉。他一边享受着十几年前还想推翻的奢华,一边内疚地承认这种每一个细胞都被抚摸到的舒适,一沾就没底了。

1991年夏季一个傍晚,他在基辅乌克兰酒店的走廊上与一女人擦肩而过,先是水绿色的裙摆拂过他的大腿,随后是一阵体香,他急转头,整条走道被那摇曳的背影凝固住了。她叫伊娜·卢申科娃,说是“偶遇”,其实像他这样一命不够寄生他命的人,那年代是必与热锅上的东欧姿色纠缠上的。天平突然倾斜,多少不可能的交易都在一夜之间成交了。从伏尔加河到多瑙河的广袤区域,变魔术一般地,所有老实人顷刻变得一贫如洗,只有坏蛋和政客以及傍上他们的漂亮女人发了财。在帝国崩溃的洪水中,一根稻草都会被溺水者拼命抓住,那场世纪抢劫促成了几个大陆的血液混杂。他在基辅筹建青年人权会,伊娜·卢申科娃主动为他当翻译,兼职其他的速度更是惊人——有一些历史转折点,女人连娇羞的时间都没有。这是个让男人做梦的少妇,平等社会恰到好处地拿掉了贱民的卑俗,而高等教育尚不足以给她血缘的优越感,这是那些年东边为西边的“稻草”提供的最佳礼物,得来全不费功夫。缘分、前世的修炼这些彼此占有的借口根本追不上奔逃的脚步。

三个月后,他准备撤时,伊娜向他摊牌:一她怀孕了;二他是进入其闺房的第十七个西边人权分子,前面十六个都拒绝与她成婚;三她只想换一本护照,哪怕是假婚。他听后心酸到脚趾尖:自己半生似乎都在为贱民奋斗,结果其实参与了所有制造更多贱民的运动。他与赛西尔的儿子,连中学会考都没有通过,接替母亲在轮胎厂做工,工厂倒闭便失业在家,分食母亲的微薄退休金。而眼前只因为美元和卢布的汇率,一个世界连带着它的尊严便匍匐在他脚下。生平第一次,他决定把“人道主义”从遥远的疆域挪到身边,而历来越接近他的人越分不到一星半点。善心的口子开得与肌肤越近,日后的伤口越深。一年后他与年轻二十好几的伊娜在巴黎完婚,举行婚宴的游船在塞纳河上抛下破碎的水影,旧友们望着怀抱女儿伊娃幸福满满的他,一致为他的革命生涯划上了句号。

而正是他人眼里的革命家消失的时候,他坐上了职业革命家的宝座,在巴黎富人区出入宽敞的办公室。他自己更有一种“世界革命家”运筹帷幄的感觉,坐在可以俯瞰凯旋门的落地窗前,深知自己不费一枪一弹,单凭一架传真机就可以在世界某个角落让人上街甚至流血,历史棋子仿佛都能在他手上随意挪动,这大大模糊了魔术师与办事员的角色。他几乎有了可以告慰老吕克的成功感,要不是唯一的一纸婚约重新将他翻倒在失败者的天平上的话。魔幻搭建起来需要一堆计谋和耐心,拆穿却一个动作一句话足矣。换了护照的伊娜有点像演出结束那一刻坐在台下的小姑娘,只有反向的旅程可以填补她的失落。没过几年,她开始频繁返回基辅,有时把伊娃带走,几个月不回。而暗中牵线的“青年人权会”全面运转后,他又被派往南半球开辟新战场,两人一北一南越走越远。那本她靠年轻肉体换来的护照,含金量水泄似地下降。2001年伊娜提出离婚,她有了情人——年轻的俄罗斯商人,两人在基辅的豪宅,是他为伊娜筑梦的巴黎小三居无法比拟的。为争夺伊娃,官司打了两年,伊娃总算被司法不公正地留在了法国。这场大战摧毁了“道德优越感”几十年构筑的洒脱,为了不可割让的父权,他借助了各路本土权势,也顾不上自南特大学社会学系便接手的道义——他这辈子终未逃出以强欺弱的逻辑,连种族主义都像盘踞已久的草根,不管埋得多深,最后总有脆弱的身体供其生长,他为伊娜的背弃,恨透了斯拉夫人。

其实伊娜之不可原谅,是劫掠了他的本命。吕克有很多条命,只有一条是他自己的,有不知写在哪本天书上的生的开始和死的结束;其余都是无头无尾、有时一本书就能偷窃的。上帝租借给他的这几十年,他都用来以各色各样偷来的命围堵父亲给的、唯一真没有其他主人的命。只有到死的一天,该散的才散。然而对小伊娃的挚爱让这一天提前到来,这份剥尽皮肉探进骨头都搬不走的真爱不期而至,不以他意志为转移地捕获了他费尽心思虚设的那些临时生命。他像忽然被缴了械的兵,赤裸裸地站在命运面前,再也变不出花招,意识到自己跟所有人一样,只能带着一条命进天堂或下地狱,多出来的一根头发丝都带不走。

2004年他领着伊娃一直跑到西南端的比利牛斯山舔舐伤口,却在旅馆被三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截住痛殴一顿,醒来伊娃已不见踪影。

聊聊《坠亡剖析》:溢出的言说

相信很多人看完这部电影的第一感受是:这可太戛纳了。我下意识就想到在公选课上看的奥斯特伦德。一查,原来奥斯特伦德是本届戛纳评委主席。一切都合理起来了。这部电影跟奥斯特伦德的电影,以及近几年很多的获奖作品一样,都很聪明,布满巧思。但这种聪明和愚笨其实相伴相生。

这部拍得绝对是好的, 起码比《倒霉性爱,发狂黄片》这种强了太多太多, 它的文本我非常非常喜欢,8分在我这里是一个很高的分数,有这样的电影我使用一定会去电影院看的。但我并不想花太多笔墨赞美这部电影,相反,我想聊聊这部电影拍得“不好看”的地方。

整部电影最有电影感的地方就是开头那一段,对打呈现出暧昧感,然后隆隆的fifty cents音乐砸下来。

而此外的大多时候,镜头调度比较平庸。运镜有一些摇晃和缩放,仿佛想带一些纪实感,可又跟另一部分干净工整的画面不相称。以及,冗长的审判占了这部电影大头,这部分完全可以缩进一小时,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忍不住想这算不算是对戛纳式电影调性的妥协。总之,内在节奏并不自洽。

导演并不是靠直觉跟感受向一个模糊的事物前进,她脑子里一直在设计这个电影,却没艺术家的气质。影片种种设计效果还不错,但仍然盖不住说教感。片子里,夫妇的角色和关系都成功立起来了。但是儿子像工具儿子——没能占住其本该有的不可替代的位置,狗像工具狗——情节推动的工具和符号,检察官像工具检察官——用来给女主博好感。(或许导演像在自己创作谈里讲的这样,她生怕观众不能爱上女主。)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影像是很有生命力的东西,靠人脑海中的文本去拟合影像的生命,一定会有语义的裂隙,也就是怪异的地方。

不妨拿几部片子来比对一下。戴锦华说“本片证明了现实主义是可能的”,就挑现实主义的片子吧。想一下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或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它们和《坠亡刨析》之间有什么不一样?

假使就照巴赞的现实主义说法,那么这片恰恰是现实主义最低的一级。巴赞讲要让“完全让观众恢复信心,让他们自己去观察,去选择,去尊重意义”。可本片中,不管多么幽微,我们还是看见作者使劲把各种时代议题往里头加:性少数,家庭关系,时代群像。这些东西都不是留给观众自己观察和选择的的,而是创作者跟观众你知我知的:“哦,你想讲这个啊。”

假如说你突然脑子停转,停止接收作者想跟你讲的道理,就会感觉这部电影一下子空很多,几乎只剩下一个凶案的麦格芬——但是基氏和罗西里尼的电影可决不会因为你不深究里面的含义就空下来。

换句话说,这部电影是创作者思维表达的中介,而并不是创作者的表达自身,是一种文化产品而不是文化本身。这部影片的言说不精彩么?太精彩了!光看豆瓣长评都让我觉得精彩。可如果豆瓣长评会让我觉得它对影片的解读很到位的话,这难道不恰恰证明电影的维度不够吗。

其实,本片相关的种种事件其实和本片一起揭示了时代的症候。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样子,一个奥斯特伦德两夺戛纳的时代。我们那么在意表达与立场,把洞察力和思想输出奉为圭臬,在文以载道的路线上一路狂奔,却把后面跟着诗以缘情忘得很干净。

《沙丘2》很好看

我特定骑了好几公里的车跑到光谷天地来看IMAX。看完之后倍感值得。先抑后扬:沙丘2的剧本水平并不高,以至于当片尾“我爱你但是我娶她”的白学场面出现时,后座几个女生没憋住笑出了声。整部剧作对人物成长的处理很不平顺,叙事节奏带着点前慢后快,仿佛是时间不够了所以在赶节奏。很多人说这次汉斯季默的配乐好,但我觉得真的差点意思,只是轰隆隆还不足以营造出磅礴感。

但是:我仍然是喜欢沙丘2的,它烂的地方在我看来谈不上致命伤。

我其实不大愿意看从科幻小说改编过来的电影(因而常被讥讽为原著婆罗门)——包括塔可夫斯基。但我觉得维伦纽瓦的改编是真的对味,他告诉电影导演们,其实科幻电影改编,比起忠于原著的文本,更重要的是忠于原著的气质——《沙丘2》身上就有那种黄金时代的科幻气质。

《沙丘2》的视听效果真的绝佳,维伦纽瓦的魁北克清冷影像风格撞上好莱坞巨制,化学反应绝佳,可以说在所有好莱坞大片上都是顶极一档。从下的金字塔棋,到建筑设定,这部影片美术做好了每一个细节。哈克南家族的光头美学和黑白竞技场、特带劲、丽贝卡·······弗格森酷到不行的纹身、蕾老师和菲德罗萨的互动,让整部影片从头至尾都是gripping的——紧紧抓住观众·。

可惜,维伦纽瓦毕竟不是佐杜洛夫斯基,正也因此它在艺术上的成就也就止步于此,优秀但不是叫绝。不过尽管沙丘无法企及《指环王》这样的奇幻史诗的高度。但在我心里,丹尼斯·维伦纽瓦导演的沙丘系列,很可能在后世回看这个时代时,作为一个经典三部曲电影系列,有很重要的意义,甚至有可能会超越《星球大战》系列,成为电影史上目前为止最好的太空歌剧。

《沙丘》系列电影最大的意义在于,它会成为沙丘这个IP的一块拼图,共同构成粉丝们对于沙丘这个宏大奇幻世界的认知。《沙丘》系列在科幻文学史上之所以伟大,也是因为它创造了一个足够宏大的世界,并且细节的描摹做得鞭辟入里。是的,沙丘2的故事里充满着臆想式的图景。但是这类臆想恰恰是科学奇幻本原性的产物。某种程度上,太空歌剧的书写者是天真的,太空歌剧的粉丝们也是天真的,我们追逐自己曾经有过的异想,试图还原做过的梦。其实整个科学奇幻品类,之所以提供丰富的细节,不是为了完成某种体系上的完美自洽,如果你较真,它势必是无法自圆其说的,它们只是让你走进去时能够更沉浸,想让这个世界更翔实、充实;只是想把小小的想法拓展地很大,直到包罗万象,无边无垠。

但是沙丘2还是传递给我一些思考。这正是因为,弗兰茨哈伯特把现实世界表象之下的东西,写成抓人的故事,在一个酣畅淋漓的故事之余,它让你愿意再次去审视那些被讲述千万遍的道理,纵然这些圣经式的道理变成了神话、谚语、陈腔滥调、警句、寓言、每个伟大故事底下的骨架。

沙丘的世界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的世界,讲了一个由复杂权力体系构成的人间弥赛亚故事,杂糅进海量有关语言、心灵、政治、宗教的讨论。在战争与政治博弈的表皮之下,宗教和文化才是真正着墨的重心。弗雷曼人对于信仰的观念引人深思;保罗的蜕变使我们能一窥卡里斯马领袖的危险;姐妹会对于血脉的某种执着,暗藏隐约的纳粹色彩,然而there is no side的平静,却又带有超越性。哈克南世界的工业化痕迹以及沙丘的隐喻,是对于工业化世代的思考。

Well,如果理性下来分析,我有一万种方法说:这一点也不高明,很幼稚,很愚蠢,很刻奇。但对不起,当我走出电影院的一刹那,拷问自己,我的感觉很真切。

于是我撇撇嘴,自嘲地想:人对一些东西的迷恋可能贯彻始终,对我而言,这些东西是认为自己是故事的主角,是热情无处安放,是对于宿命的怀疑与粘恋互为悖反。是对于老掉牙以至于听起来幼稚的词汇的恋词癖:伟大、信仰、执着、道路、真理、生命。

或许这也没有那么羞耻。

看完电影骑车回学校的时候,我不禁想:其实我们都是保罗,一开始我们对自己的设计和想象一开始都是模糊的,但随着我们可数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们要往哪里去这件事,一点一点变成现实——而且你发现它越来越难以被改变。

银色钥匙

此文成文年代过于久远,大概算是我最早对于写小说的尝试?


我家小区门口有家泰奇面包店,里面的冷藏区通常会有一两盒用来试吃的小蛋糕。阳阳家就在我家对面,每天幼儿园下学,我们一起冲出校园,在人行道上飞奔,冲进那家泰奇,一人拿起一支插着牙签的试吃小蛋糕,塞进嘴里,然后飞快地大笑着冲出去,相当不知廉耻。

过程中,我倒也从来没有抬过头看店员的表情,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看待我俩的「劫掠」。

总之,我和阳阳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之间几乎没有发生过争吵——除了一次。故事的起因,是一把钥匙,准确的说,是一个钥匙形状的小挂件。

有一天,我带了把银色的钥匙来上学,寻求找伙伴加盟我的冒险之旅。所谓银色钥匙,只是一个模仿古老的钥匙的银色挂件。一个周末,我从家里的茶几上捡到它,有着英雄梦想的我,当时就如获至宝,坚信这能将我引向一笔神秘的财宝,或是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兴奋之余,我央求奶奶给我个小包。奶奶拗不过我,把她的小钱包给了我。于是我把它放进钱包里,把钱包揣在兜里,到哪里都带着,也包括奶奶带着我去买菜。在公交车上,我不停地打开拉链又拉上拉链,端详那把钥匙,盘算着去什么地方寻找宝藏。

当时的我正沉迷摩尔庄园冒险小说和福尔摩斯探案集。深谋远虑下,我觉得一个人是不行的,所有的冒险小说里都是有团队的——我需要同伴,而同伴无疑应当去同学中寻找。于是等到周一要上学的早上,我乘着妈妈和奶奶准备着拽着我去上学的混乱早晨,在吃早饭的空窗期将钥匙揣进口袋,并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摇摇晃晃到了幼儿园。

一到幼儿园,我立刻去找经常一起玩打枪游戏,常跟我鸟在一起的小吴和阿旗。小吴和阿旗正在那里无比兴奋地谈论《赛尔号》的新精灵。

阿旗听我讲完,说:“我觉得这个钥匙打不开什么箱子。”小吴也点头以示同意。

我有些沮丧,只得去找一起补英语课的小蔡,他正对着飞行棋盘挥斥方遒,理都没有理我。不过,此时站在一旁观棋不语的子京突然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我能和你一起探险吗?如果找到宝藏了,你就分我一半。”

“好啊好啊。”我兴高采烈,备受鼓舞。

我很高兴,我和滕子京先前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这是出乎意料的加盟。此时小队已有两人,加上阳阳就三个人了,已经称得上是一支队伍了。在我的宏图大业曙光初现时,我想当然觉得阳阳一定加入我的队伍,我紧接着跑去找他描述了我的宏伟蓝图。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听我讲完之后,突然看着我手里的银色钥匙,说:

“这把钥匙是我的。 ”

我很莫名其妙,跟他讲:“这是我的钥匙,我是在自己家里客厅上的茶几上发现的。”

他却说这把钥匙是他爷爷给他的。

我无比困惑:“但是这把钥匙是我带过来的呀! ”

他也不解释,就是不停地重复这钥匙是他的,是他的。我生气了,扭头就走。他大声说,我偷了他的钥匙放到我的家里面。

我很气愤,大叫:“我都没有去过你家,怎么可能拿到钥匙呢! ”

他继续重复先前的说辞。滕子京在旁边面对这一锅粥的局势无比疑惑。我和阳阳继续争辩了很久,感觉像鸡同鸭讲。他甚至哭起来。我在莫名其妙之外,变得极其生气和不解,这明明就是我的钥匙,阳阳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阳阳继续大哭。

沈老师听到了风声,很快找到我、滕子京和阳阳询问情况。

我说这把钥匙是我的,然后给沈老师详细讲述了钥匙的来龙去脉,然而没说几句,阳阳就打断我开始含糊不清地讲些什么。他讲完了之后,我讲。我讲完了之后,眉头紧锁的沈老师,看着我手里那把「银色钥匙」,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声色俱厉地断然裁决道:“这是玩具,不能带来幼儿园。”她又严正命令我把钥匙扔进垃圾桶。我很不情愿,我不觉得这是玩具。但是沈老师让我扔进垃圾桶,我别无选择。

这使得我非常恼火。我想和他打一架。他是最好的好朋友。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我想破头皮也难以理解。

然而,我决不能容忍就这么失掉我的钥匙和宝藏,伟大的冒险家不能再开始就失败,而应该百折不挠。

我发誓一定要拿回自己的钥匙。队伍可以重建,钥匙丢了还怎么冒险呢。可尽管我对银色钥匙并不死心,但光天化日之下去捡钥匙又太危险了,被沈老师抓住我就完蛋了,肯定是一顿臭骂,还可能罚站。我必须要趁别人不注意把钥匙拿回来。别人不注意……等等,午休的时候没有人在外面吧。对哦。

经过缜密思考,我决定在午休的时候,打报告上厕所,这样就获得了独自离开午睡区的机会,垃圾桶就在卫生间门口,我可以偷偷去垃圾桶里把钥匙捡起来。我又自我确认了很久,觉得这无疑是一个优秀的计谋。怎么看都像是我在上个月的巧虎套装里学到的《三十六计》里的词——瞒天过海。

午睡开始后,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那是我最早体会到恐惧跟兴奋混杂在一起的心情,我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再等下去午睡就要结束了。我深吸三口气,终于打了上厕所的报告。沈老师没什么任何反应就同意了,让我快点回来。我翻身下床,因为只穿内衣,感觉很冷,蹑手蹑脚地走出午休的房间,向卫生间门旁那个小小的垃圾桶走去,外面没有一个人,所以我的脚踏的每一步都很清晰,走得越近,心跳越快,最后几乎要蹦出来。那段极短的路程是如此的漫长,我生怕沈老师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我的手是颤抖的。

垃圾桶里没有垃圾,银钥匙静静地躺在里面。我把它轻轻拾起来,指尖触碰到钥匙柄磨砂的纹理。把钥匙紧紧攥在手里,心中一下子安稳。我往回走,走的很快,蹬着木梯子上了床,转过身面对墙,松开汗渍渍的手,这才感觉长舒一口气。

将钥匙回手之后,我很担心沈老师会发现,剩下的半天我如坐针毡。不过直到放学,我所害怕的事情也没发生。我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把钥匙回家放回我的小钱包了,不用担心再次遭受丢失的痛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冒险以后再开始也不迟。

下学时我刚要出门,滕子京突然把我叫住:“下次你再有钥匙,别忘了叫上我啊。”我有点愣住,我没有想到滕子京会这么支持我。

我点了头。

我和阳阳走出校园时,两个奶奶罕见地发现我们没有疯跑着冲出栅栏门,阳阳遇到他奶奶后,大声哭着对她奶奶和我奶奶控诉我偷他东西,然后迈步跑了。我的奶奶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没说话。我和奶奶一道走,走过那家泰奇门,没有进去拿试吃的蛋糕。我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和好的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第二天有和好吗?我所记得的是,不久之后我们和好了。后来我的银色钥匙连着钱包一起消失不见,甚至没有一个确定的日子,只是当我过很久想起来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了,不过我的哀伤已不复如初。而我和滕子京,后来也并没有成为好朋友。